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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(捉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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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管家半彎著膝蓋,這才堪堪扶住了癱軟的褚老爺,他騰出手,焦急的拍了拍褚老爺胖乎的臉頰。

聲音小聲又著急,“老爺,老爺?”

褚懷民眼皮子不停的顫動,似在和黑暗做鬥爭,好半晌,緊閉的眼皮才勉強的打開了一條縫。

他反手抓過褚管家的胳膊,另一只手往大廳方向一指,神情悲悲切切,“閔文,我的閔文啊~”

只是,話還沒說兩句,悲慟過渡的他,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,隨即四肢酸軟無力,腳下虛浮,站都站不穩。

緊接著眼皮一翻,整個人又昏了過去。

這一次,他昏的沈沈,人事不知,任褚管家怎麽拍打都毫無反應。

褚管家只得放棄,他瞪了這兩個前來報信的小廝一眼,低聲叱罵。

“還楞著幹嘛,過來扶著老爺。”

兩個小廝這才回過神,訥訥應了一聲,低著頭小跑到了褚管家面前。

兩個小廝分別扶著褚老爺的半邊身子,褚管家托著他的後背。

就這樣三人合力,很是費了一番功夫,這才將褚老爺連拖帶扛的挪進褚閔武的房間,往一張閑置的榻上一擱。

三人連汗都來不及抹,就開始忙碌開了。

童先生看著這又是給褚老爺松衣襟,又是給他扇風的眾人,在一旁急得要跳腳。

他上前兩步,一把將報了褚閔文死訊的小廝抓住,將他往一旁的角落拉扯。

他覷了眾人一眼,見沒什麽人註意,這才低聲道。

“什麽叫做大少爺沒了?大夫不是來了嗎?方才我走的時候,閔文分明狀態還好。”

水蓼心裏頭叫苦不疊,他就知道,傳報大少爺死訊這事就是個苦差事!

瞧瞧其他小廝,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。

他苦著臉,“童先生,大少爺是真的沒了,這種消息我哪裏敢開玩笑。”

“你才剛走,大夫就從醫箱裏拿出銀針,準備往大少爺身上施針,這針還沒有往下紮呢,他就被大少爺吐了一臉的血。”

“然後,大少爺抖動了幾下身子,接著人就沒了。”

“這前前後後還沒一盞茶的時間,別說我們了,那大夫都沒反應過來。”

水蓼想起臉上的血跡都沒擦幹凈,背著藥箱就跑的大夫,覷了瞪他的褚管家一眼,心裏也是委屈,他也好想像大夫一樣跑掉啊。

童先生聽完,轉頭對褚管家道,“你在這裏守著褚老爺,我去前頭看看。”

說完,他轉身擡腳準備出門,才一轉身,視線眼尾掃過另一邊的褚閔武。

只見他半靠著床,顫著一雙枯瘦的手,下一秒就要將被子掀開。

童先生大步走到床前,伸出手制止,不讚成的搖頭。

“閔武,先生知道你也著急閔文的事,只是你的身子骨弱,還是在這裏歇著吧,別到時候,和閔文一樣倒下了。”

童先生拍了拍褚閔武瘦弱的手,眼睛看向榻上昏迷的褚老爺。

嘆息,“唉,你不為自己想,也得為你爹多想想,他可就剩你一個孩子了。”

“先生去前頭看看,你放心,一切有先生在。”

說到這,童先生側身尋找宋延年。

“延年,你在這裏多照顧下褚師兄。唔,延年,延年去哪了?”

童先生又看了屋內幾眼,這才發現屋裏並沒有宋延年的蹤影。

“延年呢?”童先生掀了幾道帷幔,四處看了看,怪道,“方才不是還在這裏?”

褚閔武明顯一楞,隨即搖頭,“我也沒瞧見。”

方才他的心神,都被他爹的出現給吸引走了,只顧著傷心,絲毫沒有註意到延年是什麽時候離開的。

原來,他爹真的一早就知道事實。

水蓼來院子裏喊出大哥沒了的消息時,他得承認,聽到消息的那一刻,他是詭異的痛快多過失去親人的悲傷。

一時間,還真是百感交集。

為自己,為他爹,也為他大哥,此時,就是看著榻上昏迷的褚老爺,他心頭也一片平靜。

明明以前的他,對他爹最是親呢不過了。

真是不可思議啊,原來傷透了心,連最親的人都可以變成陌生人。

“先生,我好多了。”

褚閔武頓了頓,一邊垂下眼,一邊繼續道。

“我想去前頭看看大哥,這些日子以來,我的精神不好,但我的心不瞎,我知道大哥為了我的身後事,忙忙碌碌了許久。”

“他是事事操心,樣樣精細,件件講究,唯恐我過身後,在地底頭受了委屈。”

“眼下大哥沒了,我也得為他忙這最後一程!”

褚閔武擡起頭,對上童先生的視線,嘴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“此刻,我對大哥的心,和大哥對我的心,是一模一樣的。”

都是假好心罷了。

童先生:……

他挪開停留在褚閔武身上的視線。

這真摯話語,誠懇的語氣,搭上這樣一個骷髏樣的笑容,怎麽讓他覺得這麽滲人。

這兩兄弟不大對勁。

饒是童先生這樣一心做學問,不通人情的老先生,都查覺到了其中的貓膩。

而他這弟子,明顯的也不想掩藏這股貓膩。

他嘆了一口氣,看向昏迷中的褚老爺,心中暗想,也不知道這兩兄弟間的事,褚老爺是否是知情。

再是積善人家,事有不平,必有禍端吶。

童先生嘆息,松開制止的手,“那我攙扶你過去。”

褚閔武擺手拒絕,伸手朝小廝水蓼招手,“你來扶我。”

水蓼從屋裏找出帶輪的木椅,還貼心的往裏頭鋪了一層抱毯,這才小心的將褚二公子扶上木椅。

褚閔武:“水蓼,你這是什麽表情,牙疼嗎?”

水蓼揉了揉臉,扯出一絲笑,“才不是!二少爺,我這是感動的。”

只見他一臉感動,情感真摯好似下一刻就要落淚。

“二少爺和大少爺的感情真好,大少爺關心心系二少爺,昏倒前還擔心著二少爺。”

“現在大少爺出事了,二少爺也同樣的關心心系大少爺,一副身子骨都成這樣了,還要去看看大少爺才安心。”

水蓼語氣哽咽,裏頭不無羨慕:“哎,小的要是有這樣的兄弟就好嘍!”

褚閔武聽完水蓼的話,知道自己大哥在倒下的前一刻,仍然手指自己這邊,最後更是喊出閔武的名字。

他楞了片刻,隨即哈哈大笑起來。

“對對!我們兄弟倆,關心對方的心都是一樣的。”

笑著笑著,他的眼淚的沁了出來。

水蓼不知所措的看了童先生一眼,他這是說錯了什麽嗎?

童先生:……

他不想講話。

走前,褚閔武看了昏迷的褚老爺一眼,心裏暗暗下了個決定。

“水蓼,走吧,推我去前院。”

另一邊的宋延年,早在聽到玉蘭樹出事的那一刻,拔腿就往後院跑。

冬日寒風凜冽,吹得人骨頭疼,佇立在玉蘭樹前,擡頭看著眼前這棵簌簌落著寬大枯葉的玉蘭樹。

宋延年覺得自己的心,被這風吹得更疼些。

他上前兩步,撫過玉蘭樹那幹枯的枝幹,小聲問,“你怎麽啦?”

玉蘭樹並不像往常那樣,給他傳來歡快的腦波回應。

二十多米,高高的玉蘭樹上,一片片枯葉不住的往下落,很快就在地上積起了層層枯葉。

一陣風吹過,玉蘭樹枝輕輕搖晃,宋延年眼睛一喜,隨即又灰暗下來。

嘟囔,“原來是風啊!”

宋延年撿起扔在遠處的草氈子。

那還是他年前放假之前給玉蘭圍的草氈子,此時也不知道是被誰剝了,扔得遠遠的。

玉蘭樹已枯死,上頭的生命力早已經流失。但宋延年並不死心。

只見他席地而坐,斂息凝神,抱元守一……

很快,他就感覺到周圍非常的靜……

漸漸的,他好似化為一陣風,一片雨,一道光,在這片天地中飄飄蕩蕩。

忽然,前面出現一點綠光,恍若螢蟲,在光和影的間隙中,不住的跳躍,瑩瑩綠光隱隱綽綽。

宋延年:找到了。

心神一動,他如浮光掠影一般的突破了那片黑暗,於一片蒼茫中,將那點綠光攏在手心。

宋延年睜眼,看著漂浮在手心裏的綠光,遲疑:“玉蘭?”

綠光似螢火蟲,上下不住的跳躍。

宋延年感受到那抹熟悉又歡快的腦波,緊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。

雖然這綠光只有星星點點,好似他用力一握,就能夠讓它潰散在天地間,但好歹是找到玉蘭了。

宋延年托著手掌,半跪著彎腰,將這綠光送到地裏。

綠光一入地,就像是魚兒入了活水,瞬間活了過來。

它就像是一顆小種子,從泥裏一點點的生長,抽出小芽,探出嫩綠嫩綠的枝葉,在寒風中簌簌搖晃枝葉。

小玉蘭笑瞇瞇:嗨,延年好啊。

宋延年:……

他唬下臉,“我不好。”

玉蘭樹:??

宋延年站起身子,拍了拍膝蓋間的黑泥和枯葉。

指了指身後那枯萎的大樹,又指了指現在只有巴掌高的小玉蘭。

“你不給我說說,這到底是怎麽了嗎?”

怎麽幾天不見,就從那高高大大,生機勃勃的玉蘭樹,變成了眼前這樣的小苗子?

小玉蘭樹抽著兩根嫩嫩的細枝,上頭兩片青翠的葉子,只見葉尖點點,輕輕碰湊在一起。

就像一個小孩兒撅嘴對手指。

宋延年:……

他詭異的從它的這個動作裏,看出了一絲半點的心虛。

“合著你變小了,肢體表達還更靈活了?”

玉蘭樹傻樂。

接著在它斷斷續續,傳來的不甚明了腦波中,宋延年東拼西湊出了事實。

原來,褚閔武回這老宅等死已有多天,玉蘭樹看到他就覺得親切,見他夜夜驚懼難眠,便將自己的生機一點點的註入褚閔武體內,為他續命。

也因為這,褚閔武才多熬了幾天。

宋延年:“你喜歡褚師兄啊?”

玉蘭樹枝頭亂顫,探出一片稍微寬大的樹葉,悄咪咪的橫立在玉蘭前,妄圖將整株玉蘭樹都遮蓋在寬葉後頭。

宋延年:……

他將樹葉扒拉開,“你還會害羞?”
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枯死了。”宋延年說完又看了後頭的枯木一眼。

強調,“我錯了,不是差點,是已經枯死了。”

要不是他捕抓到這玉蘭的最後一點靈,再將它送回地裏,以靈韻之氣澆灌……

再過片刻,這玉蘭的最後一點靈也該消散在天地間了。

玉蘭樹聽完,垂下葉片,一動不動做乖巧狀。

宋延年上下看了玉蘭樹幾眼,突然問,“玉蘭你是雄的還是雌的?”

玉蘭樹:??

宋延年問完,又自言自語,“不,樹木好像是雌雄同株。”

這玉蘭樹應該也沒有男女之分。

但隨即,宋延年轉頭又想起褚閔武的大嫂小桃。

小桃是桃花妖,桃花妖原先也是一棵樹啊。

宋延年想著心事,眼睛卻一直盯著地上的小玉蘭。

玉蘭樹被他瞧的別扭極了,枝葉簌簌的響,恨不得將自己的根腳從泥裏拔出來。

然後撒丫子的跑掉。

隨即,它意識到自己現在變小了,就算是從泥裏拔出來,也不會對這片土地有啥影響。

這樣想著,它也就這樣做了。

拔出根腳的玉蘭樹,左右扭扭,正抖抖著上頭的細泥。

宋延年用大拇指和食指將玉蘭樹提溜起來,舉到面前。

“很好,你倒乖覺,省得我動手挖你。”

玉蘭樹:救樹!

“我和你說啊,你還小,不能早戀!尤其是人妖戀!”

宋延年語氣沈沈,“你們這些長在土裏,整天吃土疙瘩的精怪就是太老實,太單純了!”

“人類的世界覆雜著呢,你可別傻傻的一頭栽進去。”

他一邊說,一邊拎著小玉蘭樹往屋裏走,嘴裏不斷的教育著人妖戀的種種弊端。

恫嚇,“你瞧褚師兄的大哥,人模人樣的,據說生的可好了,那桃花妖可不就被他那模樣騙了。”

修行多好,談啥戀愛!

“你和褚師兄是不可能的,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吧。”

玉蘭樹兩片寬葉捂著自己,就像是捧著臉:

救樹救樹!有人綁架樹了。

就在宋延年找來小陶盆將玉蘭樹栽種下的時候,褚閔武也已經來到了前院。

因為缺少主事的,前院裏眾人見褚大少爺死了,各個噤若寒蟬。

此時,一個個小廝縮在角落裏,不敢發出多餘的氣息,就怕被清風和菖蒲兩人註意到,然後指派著去幹活。

水蓼就慘了,被清風派去給老爺報喪,多喪氣的活啊!

眾小廝:也不知道水蓼有沒有被老爺遷怒了。

這樣想著,大家夥兒就看到水蓼推著一張輪椅出來,椅子上頭是瘦如枯骨的褚家二少。

大家夥兒看了眼二少,又看一眼躺著地上的大少,覺得這情形分外古怪。

這算啥回事啊,主持喪事的人,現在死了。本來要死的人,反而要出來主持喪事。

褚閔武:“大哥死了,大家夥兒杵在這兒幹嘛,靈堂布置起來,花圈紙人擺起來,鑿花貼了,該忙活的忙活起來。”

清風悲憤,“這又不是我家少爺的喪禮。”

褚閔武瞥了他一眼,清風頓時不敢再放肆,恨恨的收回了目光。

褚閔武:“無妨,我知道這是大哥為我準備的喪禮,但我這不是沒死嘛。”

“我不介意東西先給大哥用。”

他的視線瞥過地上的褚閔文,站了起來往陰沈木棺材走去。

大家夥都提著心看著二少爺顫顫巍巍的走了過去,他走的很慢,但一步一步卻很穩。

褚閔武手輕輕的撫過壽棺,忽然一笑,視線看向地上的褚閔文。

“真是一口好棺材,不是嗎。”

跪在褚閔文旁邊的清風,也看到了二少爺的這個笑容,心裏無端的一寒。

褚閔武打量著褚閔文,只見他剛剛才死,一副皮囊還是軟乎的。

閉著眼睛的模樣還是那麽的俊逸。

他穿的是一件月白的寬袖廣身錦袍,那一身淡藍,襯得他更是如明月般皎皎,雅人深致。

點點血漬也不過是為這過於素凈的外袍,添一分艷麗罷了。

鮮血的襯托下,褚閔文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,卻也愈加的有病弱公子的迷人風骨。

褚閔武輕笑:“這皮囊倒生得夠人模狗樣,就是裏頭真是一副狼心狗肺。”

他對上清風憤怒的眼,“怎麽,我說的不對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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